蔡佳灵(Jialing Cai)：深入探索海洋生物学与水下摄影世界－专访2023年海洋摄影师年度大奖获奖者
在这次独家专访中，我们深入探讨了海洋生物学和水下摄影的迷人世界，对话的主角是2023年海洋摄影师年度大奖的获得者蔡佳灵（Jialing Cai）。佳灵，一位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主修生态学、进化生物学和环境生物学的硕士，分享了她从学术研究到深海探险的独特旅程。她对海洋生物学和水下摄影的热情不仅显示了她与水下世界的深刻联系，而且还强调了海洋生物学中错综复杂且常被忽视的方面。
从讨论她意外地攻读硕士学位的经历，到黑水摄影的驚奇探险，这次访谈展现了科学探索与艺术表达的交融。佳灵的旅程体现了她对于探索和记录海洋未知奇观的深刻承诺，把她的学术背景转化成了一种神秘而美丽的海洋生命镜头，让我们所有人都能够欣赏到。
与我们一同深入了解蔡佳灵选择海洋生物学的背后灵感、她将摄影与科学研究相结合的过程、黑水摄影的刺激与挑战，以及她凭借一幅迷人的纸鹦鹉螺图像赢得2023年海洋摄影师年度大奖的故事。这次访谈不仅是关于捕捉未知之物的成就，更是关于理解和欣赏海浪之下生命的复杂织锦，以及个人成长和演变的过程。
教育背景：你能否分享一下你的学术经历，尤其是你为何选择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生态学、进化论和环境生物学硕士学位的决定？
答：我今年5月在哥伦比亚大学完成了生态学、进化生物学和环境生物学（E3B）的硕士学位。这两年的研究生学习在智力上很有满足感，但最初我选择入学并非出于学术抱负，而是作为逃避我尚未准备好面对的现实。
作为本科生，我主修生物学，专注于海洋科学，并将水下摄影作为爱好。尽管我喜欢生物学，但我缺乏追求传统生物学相关工作的动力，比如在制药公司工作。2019年毕业后，我发现自己失业，但我不愿将此视为失败，仍对海洋生物学充满热情。唯一明确的道路似乎是将我的爱好变成职业。
我自信地（也许是天真地）设想了自己的职业生涯，成为一名自由水下摄影师，考虑了如出售照片打印品、获得赞助和开展工作坊等收入来源。计划制定后，我向家人寻求支持。他们既不懂生物学，也不懂摄影，却慷慨地资助了我最初的努力，包括相机装备、潜水设备和旅游费用。
我在2019年下半年专注于在中国的微博上建立社交媒体影响力，并撰写关于我遇到的海洋动物的科普帖子。将摄影与科学描述和个人观察相结合，证明对于科学传播非常有效，我在六个月内吸引了5万名粉丝。赞助商和主流媒体开始表现出兴趣，我觉得自己即将取得突破，但随后疫情爆发。被困在家中两年无法潜水，我面对了自己雄心的脆弱性和未来的不确定性。不愿面对竞争激烈的就业市场，我认为重返学校是我唯一的避难所。
尽管当时感到胆怯，但我对海洋生物学的热爱仍是我的核心身份。我选择哥伦比亚大学的E3B项目，作为我人生旅程上的一次绕道。最初不情愿的妥协转变为一次令人满意的经历。在两年内，我完成了鱼类学、鸟类学、哺乳动物学、爬行动物学、矿物学、昆虫学和植物学的课程。这段智力之旅与生命的进化之路平行。
作为一名经常在夜晚出海的浮游生物摄影师，我在黑暗深处发现了神秘和冒险。然而，我的学习让我更加欣赏陆地世界，从纽约市公园中的含羞草到我阳台上不起眼的树木。疫情减轻后，我毕业并恢复了水下摄影，对生命的相互连结和多样性有了新的看法。即使在陆地上，我也能从自然世界的简单元素中找到慰藉。
海洋生物学背后的灵感： 是什么最初激发了你对海洋生物学的兴趣？这些年来这种热情是如何演变？
答：在我人生的前18年里，我与海洋没有任何身体或精神上的联系。我在中国内陆城市重庆长大，我的父母并不特别喜欢户外活动，因此我成为一名水下摄影师的道路既是随机，也是自发。
在大学的海洋科学讲座中，我的教授讨论了一种被称为浮游动物的昼夜垂直迁移现象。本质上，浮游动物是一群微小的动物，它们在夜间从深水迁移到浅水区，黎明时再返回深海。它们在开阔海域每天都会进行数百甚至数千米的垂直迁移。
这个描述如闪电般击中了我。
我发现，要接触深海生物，并不必非得成为一位可以使用研究设施的深海生物学家，也不必拥有足够的财富去负担昂贵的潜水艇商业之旅。研究垂直迁移现象让我找到了一种更简单的方法：只需在夜晚时分待在海面上，等待这些生物自己上来找我。这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个顿悟成为了我水下摄影背后的驱动力。我的目标是记录每晚上升到海洋表面的浮游动物，提供一种独特的深海探索方法。在我有机会深入深海之前，我计划在水面上漂浮，急切地等待这些深海来客，利用它们作为窗口窥探下面的深渊。
水下摄影与海洋生物学的结合： 你能否讨论一下你的水下摄影技巧如何补充你在海洋生物学方面的学术研究？
答：我的硕士论文研究和我的摄影课程是截然不同的；前者着重于海底冰层的微观植物，而后者则着重于浮游动物。然而，我在海洋生物学方面的训练却是无价，它让我能够超越这些动物表面的形态和行为，深入探究它们的进化历史。在课堂上，这些生物不再仅仅是学习的对象，更成为具有审美吸引力的生命体。相反地，在潜水探险中，我不仅仅是观察活生生的动物；我还在见证自然界一个广阔、隐藏的叙事。我的海洋生物学学术背景和摄影技能相互丰富和推动，像DNA双螺旋的两股纤维一样交织在一起。
黑水摄影的魅力：你在黑水摄影中面临哪些挑战和兴奋，它如何提供关于海洋生物的独特视角？
答：我对浮游动物的迷恋超出了它们与深海的联系。许多不同分类群的海洋动物在发育过程中都有一个浮游阶段，通常在进入成年栖息地之前涉及垂直迁移。因此，无论它们最终的生活环境如何——无论是珊瑚礁、深海海底还是潮间带——它们都以海洋幼虫的形式在公海中享有共同的早期生命阶段。这一事实使得黑水潜水类似于探索海洋广阔的苗圃。例如，当遇到通常生活在1000公尺以下、水深仅5公尺的幼年带鱼时，会令人震惊。即使是熟悉的海洋动物，其生命周期也笼罩在神秘之中。许多都经历了戏剧性的变形，幼虫的形态与成虫的形态截然不同，有时甚至看起来像是全新的物种。黑水摄影不仅加深了我与海洋的联系，也让我亲自观察并了解海洋物种复杂的生命周期。
拍摄纸鹦鹉螺 – 2023年海洋摄影师年度大奖： 你能分享这张获奖照背后的故事吗？
答：这张摄影作品为我赢得了2023年海洋摄影师年度大奖，拍摄于2020年初，那时菲律宾塔尔火山刚刚爆发后不久的一次黑水潜水中。当时我遇到了一只雌性纸鹦鹉螺，这是一种属于阿尔戈鹦鹉螺科的章鱼，以其在公海的生活习性而闻名。雌性纸鹦鹉螺特别之处在于，它们演化出了一个用于产卵的壳。她当时正在乘坐一块漂浮木头的碎片在浑浊的海水中“搭便车”。我在拍摄这张照片时，水中的微小颗粒反射了我的手电筒光线，营造出一种耀眼迷人的效果，使人联想到飘落的雪花。在黑水摄影中，我们通常使用闪光灯在干净、黑暗的背景下凸显主体。但在这个案例中，我的闪光灯意外地照亮了相机和主体之间的空间，显现出周围所有的微粒。这些微粒不是表现了自然灾害后的混乱，而是为图像增添了一种宁静且近乎童话般的氛围，就像是在一个雪夜中所拍摄的场景。
在水下摄影，尤其是黑水摄影，我们经常寻找像外太空一样清澈的水域。我们往往忽略悬浮颗粒的重要性，例如沙粒、有机物和微生物，它们是海洋生态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颗粒通常会被忽略或被删除，但它们是海洋食物网的基础。如果海洋完全透明，它就无法支持如此丰富的生命多样性。这幅图像中的“雪花”提醒我们这些经常被忽视却至关重要的海洋元素。
你获奖作品中的影响因素：作为2023年海洋摄影师年度大奖得主，你那张纸鹦鹉螺的照获奖片，非常引人注目。你能分享一下日夜垂直迁移在这幅特定作品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吗？
答：我的图片中的纸鹦鹉螺是公海中的活跃游泳者，不像受水流影响的浮游生物。它是典型的掠食者，以小型浮游动物为食。在白天，这些微小的浮游生物会退到深处，以躲避鱼和纸鹦鹉螺等视觉掠食者。然而到了晚上，景象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黑暗的掩护下，浮游生物集体迁移到水面，将其变成一个活跃的狩猎区。纸鹦鹉螺和其他掠食者在这里搜寻水域，使其成为观察和摄影的理想时刻和地点。这种夜间活动很可能就是我能够捕捉到这只特别纸鹦鹉螺的原因。
火山爆发后，水变得异常混浊，充满了悬浮颗粒。在水下摄影，此类颗粒通常会引起反向散射，这是一个通常会避免的效果，因为它会使影像变得混乱并有损其美感。然而，我并没有试图消除反向散射，而是将其融入我的作品中。我的目的是利用反向散射来突出水中无所不在的沙粒、有机颗粒和其他小生物，从而增强照片的整体叙事性和深度。
潜水频率：你为了摄影，多久进行一次潜水探险？
答：自从今年五月毕业以来，我现在尝试每两个月潜水一次，每次旅行持续大约两周。然而，在我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我还是学生，只能在寒暑假期间潜水，所以我过去一年只潜水两次。
潜水地点：你首选的水下摄影地点是哪里？这些环境如何影响你的作品？
答：理论上，黑水潜水的地点并不重要，因为浮游动物每晚都会在全球范围内迁移到海洋表面。然而，实际的考虑因素包括是否有配备将潜水员运送到公海的潜水商店、设置适当的照明以防止潜水员迷路，以及由于存在风险而允许黑水潜水的当地法规，的确在选择潜水地点时扮演了一定角色。
我最喜欢的黑水潜水地点是菲律宾的安尼劳，我的90%照片都是在那里拍摄。安尼劳的沿岸水域拥有独特的水下地形，可以快速进入靠近海岸的深水区。我所说的「深」是指数百米至数千米。该地区的水流也相对平静，为潜水提供了安全稳定的环境。但我经常访问安尼劳主要是因为一个特别的潜水店——安尼劳摄影学院，在黑水摄影师中颇有名气。这个地方在我的旅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提供了专业水下摄影师的社群。我在那里学到了从相机基础到高级水下照明技术的一切。潜水指导员知识渊博，我认为这个学院是我水下摄影生涯的摇篮。它对我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几乎就像第二个家。
「Homoplankton」计画（https://www.homoplankton.com/）：你能否详细介绍一下此「浮游生物」计画及对提高人们认识鲜为人知的海洋物种的目标？
答：在海洋科学中，「浮游植物」是指漂流藻类，「浮游动物」是指漂流动物。当我，一个智人，漂浮在海面以下20公尺处时，我开玩笑地称自己为「浮游生物」（我创造的术语）。 「浮游生物」摄影计画旨在记录这些微小的漂流者。虽然鲨鱼、海豚、鲸鱼和水母众所周知，并且经常出现在电影和百科全书中，但许多人对管水母动物、樽海鞘和翼足类动物并不熟悉。该计画的目标是展示这些未被充分重视的物种的美丽和优雅，而不是推动特定行动。我相信，透过融合生物学、生态学和艺术的计画能培养出对自然生物的亲和感和尊重，是吸引公众参与保护工作的关键。这种方法可能不会立即影响政策制定或资源管理，但它在未来的保护者心中培养了对自然的敬畏和惊奇。
未来愿景：作为一名成功的年轻海洋生物学家和摄影师，你对未来的研究和摄影有什么渴望？
答：我探索海洋的动力源自于这样的信念：生命起源于碱性热液喷口，这个假设得到科学界充分的支持。如果我雄心勃勃的话，我一生最终目标之一就是造访这些热液喷口，它们与我相隔数千米和数十亿年。实现这一目标的最现实途径是加入一个专注于深海热液喷口的研究实验室，无论是作为生态学家还是演化生物学家。
在此之前，我将继续通过黑水摄影探索深海。我的探索之旅是无止境的。我计划接下来前往温带或更冷的潜水地点。在过去的五年里，我记录了菲律宾的物种，我已经习惯了温暖的水域。现在，是时候走出我的舒适区，在世界不同地区寻找奇异的动物了。这种转变不仅预示着地理上的变化，还包括对独特生态系统的探索，挑战我的适应力并扩展我理解熟知领域之外的迷人海洋生命。
